【继国兄弟/缘严】借骨（短，完）
*想让他们见一面。
1.
缘一三十岁那年，得了一场大病，差点没熬过去。
说是病，村里的大夫倒没看出什么名堂，只按往日的习惯随意抓了点养身体的草药，让人好好睡上几天。
缘一本想拒绝——他有要事在身，前两日来此不过是听说附近有极厉害的恶鬼伤人，结果蹲守了几天只逮到两只刚化鬼的小孩，还是连荤都没开过的那种。
借宿的夫妇倒是对缘一很上心，反复劝了几次想把人留下。缘一兜里揣着两包草药，视线在院子里打闹的兄弟身上停了片刻，点了点头。
没过两日，他便病重了。
2.
这病来得气势汹汹，前一日缘一还能挨户指点村中的小孩习武，第二日便连起身都做不到。夫妇俩慌了神，换上行装就要去邻村请老大夫来救人。缘一正要开口拒绝，结果发现自己连吭声的力气都没了大半。
“你们不要打扰这位大人休息。”女主人刚拉开门，又回身提醒道。
缘一刚听着身边的两个孩子轻轻应了声是，便丢了意识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。
他从傍晚睡到月上中天，再睁眼时精神恢复了小半，勉强能坐起身子。
院子里有极轻微的动静，缘一凝神听了片刻，披上衣服朝廊道踱过去。
这户人家的两兄弟正窝在院子里捣鼓东西，估计是记住了母亲的嘱咐，其中一个咬着嘴巴一点没吭声，另一个蹲在阴影处一边比划一边小声念叨。
“弟弟过来。”缘一轻轻招了个手。
兄弟二人停下动作，齐齐扭头对上了缘一的视线。
“我叫错了？”缘一微微撇过视线，“你是哥哥？”
对方刚点头，缘一便乐了：“你真是哥哥？”
“我是啊。”对方拍了拍土，朝前跨了半步。
“我以为……”缘一眼里的笑意未散，“哥哥一般都更稳重些。”
大概是听出了缘一话外那么点调笑的意思，男孩挺生气，张口就道：“你说谁不稳重啊？我才不过去。”
他这句吼得挺大声，吼完又有点后怕，估计是怕缘一起身揍他，赶紧把一边的弟弟扯到了身后。
缘一更乐了：“那弟弟过来。”
男孩刚想阻止，身后的小孩啪嗒几下就跑了过去。
哥哥抬头瞪了缘一一眼，也认命地跟了上去，与缘一隔了几个身位坐在廊道的另一侧。
“你哥哥刚刚在和你说什么？”缘一俯身问道。
“做风筝，”弟弟显然没什么心眼，应得十分干脆，“父亲大人的风筝没做完，哥哥说他来帮我弄。”
缘一点了点头：“弄完了？”
“哥哥不会做。”大点的孩子刚想出声制止，弟弟已经老底全兜了出来，“他都弄一晚上了。”
缘一愣了愣，瞧着远处的男孩又笑了：“哥哥一般都会编风筝的。”
对方这下彻底起了火气，抬脚就要回房。刚走没两步，身后传来一声极为轻快的欢呼——
他扭过头，瞧见缘一手上正举着扎了一半的风筝。
“你会编？”男孩有点狐疑地凑了上去。
“有人教过。”
男孩顺着缘一刚刚调笑他的几句话想了想，恍然大悟：“哦——你是哥哥？”
“不是。”缘一轻轻咳了几下，大约是病来得急，他的五指瘦得抽了条，被模糊的月色一衬，与捏在手里的竹条也没有太大分别。
“我没有兄弟。”
3.
第二日，缘一睡了一整个白天，直到天色全黑了下来，他才晃晃悠悠地爬起身。
院子里的动静比昨晚小，缘一在老地方坐下身，眯着眼睛朝院子里的小影子瞧了一会儿，出声道：“弟弟过来。”
人影晃了晃，片刻后露出一张被月色洗得明明净净的脸。
“又叫错了？”缘一微微撇过视线，“是哥哥？”
对方点了点头，缘一有几分讶异：“今天怎么这么安静。”
“弟弟睡了。”男孩竖起食指比了个手势，几步跨到缘一身边坐下，“你今天比昨天睡得还久。”
缘一点点头：“我生病啦。”
男孩没应声，院子里只剩下缘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。
“隔壁那个村的老大夫如果也治不好你，”男孩突然出声道，“你可能就要病死了。”
缘一没出声，他的眼神比月色还淡上几分，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小孩子不吉利的话生气。
“所以人真的很脆弱。”对方顶着一张几岁小孩子的脸，说得还挺煞有介事。
缘一愣了愣，随即低声笑了出来：“你还挺老成。”
“你不是说哥哥都更稳重些么。”男孩斜斜瞥了一眼缘一，又道：“你这算客死他乡么？”
这话怎么听都有几分讥讽的意思，缘一倒也不生气：“人都要死的。”
“那你那些未尽的理想——”男孩停了话头，解释道：“我听村里人说的，你还挺有名的。”
“所以啊，”缘一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，“我暂时还不想死。”
男孩眼底掠过一丝惊讶，正要出声嘲讽一句“果然如此”，缘一已经出了声：
“我还有东西想要保护。”
他说这话时正扭头对上身边那孩子的视线，眼瞳里出对方那张讶异的脸。
男孩还没来得及在缘一的眼睛里看清自己，对方突然低下头在怀里翻找起来。
“你找什么呢？”
“一小截笛子，”缘一大概烧得有点迷糊，顺口答道，“家中兄长给的。”
“你不是没有兄弟么。”对方说这话时声线压得极低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。
缘一没反应过来，反而伸出手指比划了两下：“大概这么长。”
“……”男孩抬手把缘一竖起的食指牵到掌心，“明日再说。”
缘一便顺着男孩的动作又往对方凑近了几分。
“早点睡觉，乖乖吃药，”男孩轻轻收紧五指，把对方冰凉的骨节握在手心，“继续去完成你那个无私的理想。”
“那倒也不是，”缘一顿了顿，眼尾那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化在月色里，“也不是永远无私，哥哥。”
男孩便抬头看他。
“这回没叫错吧。”缘一又笑了。
4.
次日清早，缘一早早起了身。
他就像完全没有过任何不适一般，甚至还沿着田埂跑了几个来回，邻村老大夫刚进家门，瞧见的便是缘一那张覆着薄汗的脸。
“你们让我来救的就是这位？”老大夫震惊质问，“这活蹦乱跳的？”
凑过来看热闹的男孩便大笑。
“你是哥哥，”缘一也笑着俯下身，“这么闹腾的是哥哥。”
对方闭嘴了。
缘一道了谢便要作别，女主人还是拉着大夫开了两包药，让人随身带着。
“万一还没好呢？”
缘一也不好拂了对方的好意，接过药包便揣进袖口。他的视线在院子里打闹的兄弟身上停了片刻，又道：“哥哥过来。”
那个大点的孩子便在母亲的催促下凑了上来。
“学会扎风筝了吗？”缘一低声问。
男孩点点头。
“还有，”缘一抬手抚上男孩头顶，又笑道：“别离开你弟弟。”
对方还没反应过来，缘一便收回手，转身走了。
男孩回了神，扯开嗓子让人把话说清楚。
这个哥哥真的挺能闹腾……缘一笑了笑，朝袖子摸过去。
刚刚那位夫人递过来的药包有点硬，踹在袖子里硌得人手臂发麻。
缘一便将药包拆了，拂开堆叠在一起的草药渣。
他的手心躺着一截短笛。
END.
